古代四大妖姬中,骊姬真的是狐媚君王的红颜祸水吗视频

1次阅读
没有评论

古代四大妖姬中, 骊姬真的是狐媚君王的红颜祸水吗视频

是!但是,她并不是无脑祸国,她是有理由去做的,这就是复仇。

关于这个,我出版了一本书,《读懂春秋,就懂了当下》,里面有这方面的详细解读。古代四大妖姬中, 骊姬真的是狐媚君王的红颜祸水吗视频


公元前 672 年,晋献公出任国君的第五个年头,他决定发起一次军事行动,攻打骊山附近一个叫骊戎的小国。按照惯例,出征之前要请卜官预测一下战争的结果。

这一次承当占卜任务的是晋国的卜官史苏。春秋最常用的占卜方法是将一块乌龟壳放到火上烧,然后根据龟壳产生的裂痕来推断吉凶。在玩完火之后,史苏说出了他的答案。

“胜而不吉。”
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(何谓也。)

史苏指着裂开的龟壳,解释道,根据兆象(裂痕)显示,在相会的这个地方有一块像骨头一样的东西。兆象交会表示骊戎跟晋国冲突,最终晋国会通过个冲突取胜。但国君先不要高兴,因为兆象中的这根骨头实在让人担心。

“这有什么担心的?”晋献公虚心请教。

“这个骨头在犬牙交错的地方出现,代表着口舌之争,以后会有人会搬弄是非,离间亲人的关系,最终导致国家的权力转移。”

这到底怎么推出来的,大家就凭空想像吧。

听到这一句,晋献公松了一口气,他只怕打不赢骊戎,至于家务事,他自认是一个强势的家长,在自己的领导下,还会有人来搬弄是非,最终还搞得家庭分裂?绝不可能!

于是,他告诉史苏不用担心,不会发生什么搬弄是非的事情,因为晋国都是我说了算,只要我保持头脑清醒,谁还敢生出是非来。

公正地说,到目前为止晋献公的工作成绩还是很好的,没有出现昏招,家里也挺和谐。但并不代表着以后不会发生。史苏提醒国君还是要小心,因为离间的话都是糖衣炮弹,稍不留神就会被击中(其入也必甘受,逞而不知)。咱们还是小心一点,最好听从这个卦象的显示,不要轻易去攻打骊戎。

晋献公否决了这个提议,亲自领军出征,晋国因为内乱,已经浪费了六十多年的时间,再不急起直追,就要在大国的游戏中彻底淘汰下来。

一个莫名的卜象,一个耸人听闻的预言,怎么可以阻止晋国的征途?

等晋献公攻破骊戎,更确定了史苏说的不过是无稽之谈,他也无比庆幸自己最终选择了出征。

晋献公大败骊戎,斩杀骊戎国的国君,在血与沙的废墟中,他看到了两个瑟瑟发抖的美女,这是骊戎国君的两个女儿,姐姐在历史上被称为骊姬。据史书记载,这两位都是绝世美女,尤其是骊姬,其美貌与春秋著名美女宣姜跟息妫相当。

晋献公收回滴血的宝剑,上前扶起美人。

回到晋国的第一件事情,晋献公要将骊姬册为夫人。

按照老规矩,在策立夫人之前,要请人来打一下卜。

晋献公没有请史苏,也没有请晋国的神算子郭偃,而是叫了一个不知名的卜人来算。他大概猜到以这两位的个性,只怕不会配合她,毕竟把一个抢来的女人册立为夫人,似乎有点不合礼法。要是这两位再起点哄,就要坏了他的好事。

让晋献公没有想到的,就是这个位卑言轻史上无名的卜人也不是那么好指挥的。

一般来说,打个卜就是走个形式。册不册夫人,还是国君说了算。一般聪明点的卜人都懂的,只要按照领导的意思乱说一通就可以交差,反正龟壳上的纹路跟天书似的,怎么说都没人挑错别字。可这位卜人明知道晋侯先生对骊姬一见钟情,可打完卦,极其认真地看完了卜象,然后汇报:不吉!

不吉也就是上天不批,勉强在一起也是不幸福的,可晋献公想起火焰中的倩影,想起佳人正在宫中等他的佳音,他黑着脸说了一句:

筮之!

所谓筮之,就是用蓍草摆出八卦来推算,主要理论依据是伏羲、文王、周公合著的《周易》(也有人认为孔子先生对此书也有贡献),到底是这三位前辈靠谱,还是乌龟靠谱呢?答案可能让你吃一惊。大家认为还是乌龟更借得依赖。

大家认为龟壳上的裂痕是一种形象,而蓍草是一种数理推算,而阴阳学一个重要的观点是数从象生。

于是,晋献公的这个要求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要求,已经用最尖端的预测术检测了,再用低端的去测有意义吗?而且占卜界有个老规矩叫:卜筮不相袭。相当于一个是和尚,一个是道士,你要是在和尚那里算了命,就算不吉利也不要再跑去道观再问了。所谓卜不吉,则又筮,这个是对乌龟的亵渎。龟灵一生气,是不会告诉你真相的。

但领导非要蛮干,就管不了乌龟的感受了。卜人只好老老实实摆出蓍草,一推算,卜人的额头开始冒汗。

蓍草显示:吉!

两种预测术给出了相反的答案,晋献公喜开颜笑:好了,好了,就按占筮为准!

话音刚落,卜人的反对声就响起了。

“占筮的效果差,占卜的效果好,我看应该听占卜的!”停了一会,卜人说出了他刚才没有说出口的占辞,“刚才的占卜显示,国君将会因为专宠而失去珍贵的东西。就像香草和臭草放在一起,十年后还会有臭气。一定不可以册骊姬为夫人!”

反对无效!

有了蓍草的支持,晋献公心安理得将骊姬册为夫人。这时候,他突然想起出征前史苏给他算的那一卜。

这小子是不是早就知道骊戎国有这样的美女,故意破坏我的好事?

不行,得让他看看我现在幸福的样子!

晋献公专门设宴请大夫们喝酒,请大家坐好之后,晋献公叫服务员(司正)给史苏倒满酒赐给史苏。

史苏面前的桌子上只摆着这尊酒,下酒的不说肉了,连花生米都没有一粒。这怎么喝?

晋献公看着史苏不知所措的样子,大笑。

“当日我出征,你说胜而不吉,现在我胜了,算你说得对,赏你酒喝,可你只说对了一半,你看现在我得到了爱妃,这不是吉利的事情吗?说错话,罚你没肉吃!”

史苏将酒一饮而尽,又向晋献公稽首再拜。

“卜象是这样显示的,臣不敢隐瞒,隐瞒就是犯罪,犯了罪就不是没有肉吃这么简单了。再说国君你让我占卜,是想听吉利的,然后防备凶险。就算凶险没发生,但防备总没有害处。而万一发生了,我们有了防备,就不怕它。我倒是愿这次我算得不准,这是国家的福分,我那里害怕被处罚呢。”

晋献公被史苏的大义凛然折服了,他原本好好羞耻一下史苏,但没想到,这位算命的骨头太硬,就是不服一个软,事情搞到这一步,了却趣味,那就散席吧。

从酒宴退下了,史苏准备回家,至少得吃点肉压压酒,却看到有人在朝他招手。

招手的人是晋国的大夫里克,我们介绍过,这是一位猛人,晋国攻打虢国,他就是主将之一。

里克是奔着八卦消息来的,想打听一下史苏到底给国君占了一个什么卜。而且里克很敬业,拉了不少大夫搞了一个八卦座谈会,列席人员就有占卜界权威人士郭偃以及晋献公的心腹士蒍。

史苏先生是一肚子气,看到里克请他讲课,立马把当初的卜象全盘托出,表示自己的专业技能不容诋毁,明明卜兆是一个离散的图像,而且有根骨头在其中,一定会有人搬弄是非。最后,史苏一气之下,说了一句惊人的话:“这个世界上有男人的战争,也有女人的战争,现在我们晋国男人打败了骊戎,但将来只怕骊戎的女人会战胜晋国。到时看会怎么样吧。”(有男戎必有女戎。若晋以男戎胜戎,而戎亦必以女戎胜晋,其若之何!)

这句话现在很流行,只是换了一个样子,其实就是: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,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。

在座的大夫吓了一跳,尤其是里克,自从国君领回来了骊姬,他就感觉到晋国政局已经伏下了变化的种子。他关心的是自己怎么应对。

“会发生什么?”里克连忙问道。

史苏瞄了里克一眼:“你们没听过妹喜,苏妲己、褒姒?”

众人的脸色凝重起来,他们当然都知道这三人,一位是夏桀的宠妃,一位是商纣的爱人,最后一位是周幽王的烽火俏佳人。三位都为亡国做出了突出的贡献,而且这三位跟现在的骊姬除了都是美女之外,还有一个共同点,她们都是战利品。

人家骊姬来到晋国,还没怎么露脸,就把人家定性为亡国妇人,似乎有点危言耸听了,但史苏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里克吃了一惊。

“你们想想看,周朝是怎么亡的?不就是褒姒生了伯服,然后把太子宜臼逐走(周平王先生),最后太子逃到申国,召西戎攻打周朝嘛。”

直接受到冲击的是晋国的世子。

在将骊姬册为夫人前,晋献公已经结过婚生过儿子了(好像是废话。)

晋献公本来娶了一个贾国的女子做夫人,结果贾夫人没有小孩。无后为大,大概被晋献公休掉了。为了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,晋献公又跟一位齐姜睡到了一起,这位齐姜是齐桓公的女儿,论来头,要比贾国的厉害。但有一点,这位齐姜是献公同志父亲的小老婆,献公见了她,还得叫一声小妈。关于这一点,孔老师已经批评过了(烝于齐姜),我们就不落井下石再进行道德批判吧。

这位齐姜为晋献公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,女儿后来嫁给了秦国的穆公,史称秦穆夫人。男孩就是晋国的世子申生。在传宗接代上,齐姜女士立了功。生完小孩没两年就去世,又为晋献公顺利册立骊姬让了贤。

骊姬真的会成为晋国的褒姒?会危险申生的世子地位,最后还将灭亡晋国?

在旁边一直认真听的占卜专家郭偃终于打破了沉默,跟史苏的悲观论断不同,他认为这个骊姬确实有些危险,卜象也确实不吉,但要是认为凭她就可以灭亡晋国也不一定正确。

郭偃列举了两条最重要的理由。

理由一:晋国跟夏商周三国的情况不同,夏商周三国大,晋国小。夏商周形势本来向好,国君自然就骄奢,而晋国四面到处有敌人,晋国就不会掉以轻心。只要晋国有惧怕之心,就不会灭亡。这个理由大概可以用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来总结。

理由二:骊姬并没有那么可怕,因为她所倚仗的不过是国君的宠爱,而依靠宠信搞阴谋的话,最后只怕倒霉的是她自己。

晋国两位优秀的占卜大师对晋国的未来给出了不同的见解。而裁判只有一个,那就是时间。

时间会裁定谁才是晋国第一卜官。而八卦会议到此就该结束了。

最后,德高望重的士蒍进行了总结发言,老同志爱和稀泥,表示大家说得都有道理,我们提高警惕,做好防备。

会议散去了,但每个人都将调整自己的战略。他们知道,因为这个女人的到来,他们未来将变得不确定。

骊姬是否是春秋最美的女人,这似乎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,但如果评选春秋最为厉害的女人,我愿意投她一票。

她是骊戎国的公主,在童话小说里,公主常常碰上王子,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。可惜春秋是没有童话的,她的王子确实出现了,不是骑着俊马,而是驾着战车,不是拿着鲜花,而是挥舞着长剑,剑尖滴着她父亲的血。

于是,她成为了杀父仇人的妻子。

生活对她来说,实在是太残忍了。

当她望着身边呼呼大睡的晋侯,有没有动过为父报仇的念头?如果她这样做,只能称为勇敢的女人,而不能称之为厉害的女人。

以血偿血是痛快的,也是简单的,但效果却不是最佳的。杀掉了晋侯,她的生命也会走向终点,更重要的是,杀了晋侯,也改变不了骊戎被灭的事实。

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,更为痛快更为彻底的报复方法。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骊姬突然想到了这个办法。

生下自己的儿子,然后让他成为晋国的国君,这样骊国的血脉就在晋国得到流传。这不是比单纯杀掉晋侯更好的报复吗?

于是,骊姬开始收起内心的仇恨,堆起笑容侍奉起晋献公,她知道要达到目标,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的美貌。

因为先天条件优越,后天十分努力,骊姬很快就取得了不俗的成绩。晋献公宠爱她已经到了没有她就睡不好觉的地步。这个情况甚至都被国内的大夫摸清了。

有一回晋献公准备攻打翟国。晋献公这个人有个习惯,想出兵时就会说自己睡不着觉,让大夫们拿主意。当他故伎重施时,一位叫郤叔虎的大夫猛不丁来了一句:国君睡不着,是不是夜生活不太和谐(床笫之不安邪?)。这应该是骊姬不在你身边的缘故吧?

这不是晋献公第一次被这样调侃了,打虢国那次,晋献公同样被揶揄过。

晋献公相当生气,不过是爱自己的老婆,至于动不动就嘲谑我的私生活吗?晋献公马上请他下班(公辞焉)。

这件事情说明,晋献公离不开骊姬就像鱼离不开水,树木离不开土壤。

数年后,这样的努力开始结果,她生下了一个儿子:奚齐。

听到这个消息,里克大夫决定是时候跟同僚们再开一个碰头会。

这一次两位卜官没有参加,里克邀请了大夫丕郑跟荀息。

这两个人是里克精心挑选的碰头对象,因为在他看来,这两位似乎是晋国的中立派。

在晋国除了世子申生外,还有两位公子重耳跟夷吾。晋国的大夫早已经站好了队,唯有这两位,跟里克一样,是没有明确表态的人。

骊姬生下儿子,新的力量加入到晋国的政局,晋国的政坛平衡将被打破,再不选择站队,以后插队的机会都没有。在做出决定之前,里克想听听同行的看法。

“大夫史苏所说的马上就要应验了,我们该怎么办啊?”

两人猜到了里克的用意,荀息率先发言。

“我听说侍奉君主应该尽心尽力,不违抗君主的命令,君主立谁,我们跟着干就行了,那需要想这么多?”

丕郑几乎是以抬杠的方式说出了他的选择:“我听说侍奉君主不能盲众,君主做得对我们就支持,做得错我们就反对,不管怎样,君主已经立了世子,我是坚决支持世子的。”

里克明白了,荀息选择站在国君一边,这也就意味着他最后将选择支持骊姬,而丕郑则决定站到世子的身后。这并不是里克所希望看到的,他原本以为这两位能够达成一致,自己再跟随这两位,以三人之力,足以决定晋国未来的局势。

两位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。局势变得更加混乱。而经济学告诉我们,当市场处在一个高度不确定的时候,最好的策略应该是持币观望。

里克谦虚地表示自己的才能不足,自己不懂道义,但也不会附和国君错误的决定。我还是等等看吧(吾其静也)。

碰头会就此结束,三位没有达成任何共识,而他们的命运也由此走向不同的终点。

骊姬正在努力争取自己的同盟。团结大多数,孤立打击极少数,这是政治斗争的不二法门。

很多权利参与者的女性都受益于这个窍门,比如中国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为了拉拢同盟,搞了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新岗位,在不用提高品级的情况下,把支持自己的低品阶官员提拔到宰相的位置。又有一次,武则天要求组织一些人修撰一下史籍,最后她把编书的人(史称北门学士)培育成了自己的智囊团。

这里面的关键是掌握官位升迁权。

骊姬并没有这样的机会,作为一个亡国的公主,她能争取的人员有限。这是由于春秋的政治特点决定的。

春秋采用的是官爵世袭制。老子干完儿子接着干,儿子干完孙子接班。官职总是掌握在一个十分稳固的小圈子里。就晋国来说,这些官职迟早都是晋国大夫的,用不着去巴结一个外地来的女人。

找不到大夫当同盟,骊姬只好退而求其次了。经过认真选择,她挑选了一个叫施的人。

如果说骊姬是靠脸皮吃饭的话,这位施大概就是靠嘴皮吃饭的了,他的身份是优人,遂名优施,相当于公职小品演员,平时就是编些段子说个笑话来个二人转逗国君开心。当然,相声演员也是有追求的,不可能白给骊姬干活。而骊姬掌握的资源又有限,思考了一下,她把自己奉献了出去。

优施是骊姬反革命集团中最重要的一位成员,因为这位仁兄实在是一个搞阴谋的高级人才。一上骊姬的船和床,就给骊姬指出了问题的关键。

当骊姬向优施说出心中的理想:打倒晋国三位公子,把自己的儿子从第四顺位继承人提到第一顺位时。优施给她出了一个建议。

尽早让国君提拔三位公子,而且要提拔得越高越好。

我们不是应该打击这三人吗?怎么还提拔她们了。骊姬露出了困惑的表情。

施神秘地笑了:“把他们提高到最高位,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经到顶了。就不会再生出其他的想法。而且要搞倒一个人,最好让他们先爬上去,这样摔下来才能造成重度伤残。(易残也)”

想不到搞阴谋还有这样玄妙的办法。骊姬觉得自己的奉献没有白费,她的头脑开始发热了,决定马上就按这个方法动手。可自己的儿子前面有三个人,公子重耳与夷吾以及世子申生。

“我想现在就动手,该从谁开始下手?”

想了一会,优施慎重告诉对方:“一定要从世子申生下手。”

优施他细分析了世子申生的为人,这个人有道德洁癖(小心精洁),而且心气很高(大志重),不忍心对别人作恶。这样的人最受不了的就是侮辱,他舍不得对别人作恶,就只会要求自己,这样的人用不义的侮辱来对付再好不过了。

小人之所以常常战胜君子,那是因为小人是没有原则的。骊姬将优施引上了自己的大床,而优施则将骊姬引上了阴谋的大门。

显然,骊姬搞阴谋还是新生,一下没领会其中的意思,表示申生这个人既然懂得自重,有羞耻心,只怕不好对付吧。

优施笑着摇摇头,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告诉对方,就是有羞耻心的人才好对付。这种人最受不了泼污水,而且污水来了也不知道躲。一打一个准。

上面这段话缘自史料原话,可能不好理解,用通俗的一句话来总结的话,那就是申生这个人是要脸的,我们可以不要,我们一群不要脸的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要脸的?

骊姬终于相信了自己的这位盟友兼床友的阴谋技术。她也信心满满地表示,自己在国君那里正得宠,说得上话,没事刮上两斤枕头风,不信吹不掉申生。

优施再次否决了对方这个幼稚的行为,指示她以后不但不能说申生的坏话,还要说申生的好话。

光说好话怎么搞垮申生?

面对骊姬困惑的表情,这位阴谋大师告诉她,已经有卜官在国君那里提醒过要注意口舌之争,你要是亲自出面,就会引起国君的怀疑和反感,你应该保持一个贤妻良母亲的形象,坏话让别人去说,坏事让别人去做。

骊姬恍然大悟,然后她告诉对方,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两个合适的人选了。

骊姬另找的两个人,是晋献公的外嬖梁五跟东关嬖五,所谓外嬖指的就是晋献公的男宠。当时晋国人对他们有个亲切的称呼:二耦。这个耦有燕成双,鸾对影的意思,相当于“耦合”。我又专门搜索了一下,耦也是一种古代农具,由二人操作,主要用来翻地。不得不说,晋国人民太调皮了,天天拿国君开玩笑。

自此,以骊姬为核心,优施为参谋,二耦为骨干的一女三男四人团伙正式成立。四人分工合作,各施所长,迅速展开了抢班夺权的第一步。

晋献公最近做了一个安排,他决定将世子申生封到曲沃,而将公子重耳跟夷吾分封到蒲邑与屈邑。当然,大家都知道了,这是二耦的建议,据他们讲,曲沃这块地皮,是国君发家的地方(君之宗也),而蒲与屈这两个地方,是国家的边疆重地,交到谁手上都不放心,不如交给二位公子。

这个建议为国为民,正大光明。晋献公当即拍板同意。

晋献公是个骄傲的人,从他并国十七,服国三十八的丰功伟绩上看,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。在国内,他也自认为英明无比,晋国的话语权都掌握在他的手里,没有谁可以动摇他。可从这一刻开始,一向黑别人的晋献公终于沦为别人操控的对象。

又过了一段时间,晋献公扩充军队,将晋军分为上下二军。自己执掌上军。世子申生成为卿士,执掌下军。申生不但成为了象征意义上的晋国第二人,而且成为了事实上的晋国第二人。

不久后,申生被委以重任,亲自率领下军前去攻打霍国。

当日优施给骊姬出的捧杀申生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。这个计划实施得非常巧妙,晋国国内人才辈出,但许多人还是蒙在了鼓里,但这些小动作还是没有瞒过一个人的眼睛。

士蒍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,说起来,这位士蒍也是阴谋这个领域的老前辈了,离间这个技术活玩得倍熟。优施们想骗过他是不太可能的。

士蒍马上跑到大夫当中发布消息,高调表示国君这样做是不对的,世子是备胎,那里需要什么官职(恭以俟嗣)。现在国君分地又封官,明显是把太子当外官看,我现在就要去问一下国君,他到底是什么意思?

旁听的大夫中,就包括里克。

在晋国发生这些变化时,里克一直作为一个旁观者,冷静观察着政局的变化。以他的智商,他应该猜到了骊姬的阴谋,但他并没有打算挺身而出,仅仅是对士蒍的呼吁表示支持。

一切还没有到时候。

在众大夫的支持下,士蒍跑去见晋献公了。没过多久,他回来了。

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晋献公已经变了,他红脸粗脖子地表示自己的儿子自己会教,不用你老人家来操心。

士蒍失望地从宫里出来,外面是对他翘首以盼的晋国大夫们。士蒍摇了摇头,说出了自己的判断。

“世子不能被立为国君了。国君已经有了新的想法。”

这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,大夫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。有人还是不相信这个现实,明明世子手握兵权,而且马上要出征,怎么可能会失掉储君之位呢?

士蒍解释道:“这一次世子出征无论胜负都会获罪!如果胜利,就会因为立了大功遭受猜忌,如果失败,只怕马上就会被问罪。”

众人恍然大悟,同时都为申生担忧起来,这位世子因为品行端正,在晋国人缘很好,他跟一个人十分相似,那个人是卫国的公子急。

“那世子该怎么办?”有大夫问道。

“逃!”

不反抗就会丢掉性命,反抗就违反孝道。士蒍唯有给出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。

申生没有逃跑,他听到了士蒍的建议,也听到了最近有关他地位动摇的传闻。但他依然决定按原计划领兵出战,并一战而胜,吞并霍国。

事情如士蒍所料,这样的胜利并没有给申生带来什么好处,在二耦的积极努力下。申生被打造成了一位对晋献公构成威胁的人。最终,晋献公终于动了易储的心。

有一天,晋献公趁着四下没人对骊姬说道:“我想废掉申生,用奚齐取代他。”

骊姬一直期待的东西突然摆到了自己的面前,只要伸手就可以拿到。骊姬犹豫了一下,还是缩回了手。

经过优施这位阴谋高手的教育,她已经知道欲速则不达,欲取先拒的道理。

此时,绝没到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。骊姬下了这个判断,然后马上哭泣了起来。

“世子之立,诸侯们都知道的,而世子数次领兵,百姓又归附于他,为什么要因为贱妾的原因废嫡立庶呢?如果君上执意这么做,臣妾就自杀!”

晋献公满意地点点头,收回了这个想法并同时确定,自己的这个宠妾是一个识大体知礼节的女人,绝不会发生像史苏所说的口舌之争。

从此以后,骊姬继续发扬这种毫不夸已专门夸人的风格,经常公开表扬申生,另一边,二耦则扮演了黑脸的角色,对申生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抹黑。在这种双重夹击下,晋献公的头越来越大,脑细胞却越来越少。

可这样的攻击什么时候才到头?二耦还好说,抹黑他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本色演出。骊姬就不一样了,明明对申生狠得牙痒痒,却要说对方的好话,这种强烈的反差再搞下去,可能晋献公没疯,骊姬都要疯了。

在这个关键的时候,军师优施终于救场了,他告诉骊姬,“以后你不用光说好话了,你也加入到抹黑的队伍来吧。”

“为什么?”骊姬惊喜问道。

“因为士蒍已经不在朝中了。”

士蒍是从一处工地上回来之后告别的晋国政坛。

自申生打完胜仗回来,晋献公高兴了一阵,决定帮太子修建曲沃的城池。与时同时,安置公子重耳跟夷吾的蒲城与屈邑两处城池加固工程同时开工建议。

得到了屈邑为封地,公子夷吾很高兴,听说要扩建城邑,他更是十分喜出望外。兴奋之下,他连忙跑到屈邑视察进度,结果一去就发现问题了。屈邑的城墙里夹塞了木棍之类的杂物。

这样的城墙怎么经得起战火的考验?夷吾再一打听,负责工程监理的不是别人,正是大夫士蒍。

夷吾很生气,这个屈邑是封给他的,现在城墙修成了豆腐渣,以后还怎么住人?气愤之下,他把这个事情捅到了他的父亲晋献公那里去。

晋献公火气更大,前段时间士蒍在都城发布未经官方证实的谣言已经让他很恼火了,现在连个城都修不好,还能不能干活了!晋献公将士蒍叫出来,严厉地批评了一通。可他没想到的是,对方明明犯了错误,竟然毫无悔改之意。

事实上,士蒍确实工作上有些不负责任,工程质量把关不严,他监管的两处工程都出了问题,而一向靠谱的士蒍出现这样的失误,倒不是因为他老人家年老昏花,而是故意渎职。

在士蒍看来,这些城墙根本就不应该修。

等晋献公说完,士蒍大大咧咧地站出来,行了一个礼。动作上是很恭敬的,但春秋大夫们的厉害多半在嘴上。

“我觉得这个事情我没办错啊,要说这个事情有错,就是城本不该修!国君你想啊,没有战事而修城,这城以后肯定会被国内的敌人占用,修这样的城我又何必谨慎。我看,这城也不用修了,因为诗里讲了‘怀德惟宁,宗子惟城。’只要国君有德行,公子地位巩固,就是最坚固的城池。”

就是因为国君你德行不够,所以才要修这个城嘛。要批评就请先自我批评。

搞了半天,该批判的不是渎职的工程监理士蒍,而是晋献公本人。晋献公瞠目结舌,估计反驳的话起码要等下了班晚上躺到床上才想得起来。于是,他只好挥手示意对方退下。

这是士蒍最后一次在历史的舞台上露面,从殿上退下来后,他即兴做了一首诗:狐裘尨茸,一国三公,吾谁适从?

狐皮袍子已蓬松,一个国家有三公,我该跟从谁呢?

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。他曾经为晋献公出过诛群公子的计策,知道权利游戏的残酷性。站错了队伍,是要掉脑袋的。于是,他最终选择了退出。

这位晋国前期最杰出的权谋家从此隐退晋国政场,将游戏的角逐让给了那些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的后来者。

晋国新都绛城,宫,深夜

晋献公被一个声音吵醒过来,睁开眼,他发现身边的骊姬坐起身,低着头,双肩耸动,发出轻微的哭声。晋献公连忙扶住她的肩,问她有什么伤心事。

“我听说申生在外面宽厚仁慈而爱护百姓,已经大得人心,现在他说君王您受我的迷惑,一定会祸乱晋国,万一他因为我而对君主动手,就会害了国君,国君不如杀掉我,不要因为我一个女人而使百姓受难。”

这就是传说中的以退为进,我退一步海阔天空,我进一步,你死无葬身之地。

晋献公当然不愿意杀掉骊姬,虽然跟骊姬结婚十多年了,但依然没有达到审美疲劳的地步。于是,他连忙安慰对方,表示不至于此,申生既然还知道向百姓施恩,怎么会不爱自己的父亲呢?

是啊,既然你说申生宽惠而慈于民,怎么解释他会向父亲下手呢?

骊姬的哭声更悲伤了,将晋献公哭得心慌意乱大脑缺氧时,她给出了一个解释:

“我听外面的人说,有政治抱负的人把百姓当亲人,只要对百姓有利就敢杀君。要是他杀了国君,然后为百姓谋利益,只怕大家都会称赞他大义来亲。”

晋献公怔住了,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世子申生为人仁厚,是个可靠的人。没想到申生的可怕之处就藏在仁厚之下。一向狡猾过人的晋献公也慌了神。

“那怎么办才好?”

“国君何不称老退位,把国君之位交给申生。这样他大概就会放过您了。”

晋献公的脸开始阴沉起来。

“口在寡人,寡人弗受,谁敢兴之?”

当年晋献公对着史苏充满自信的认为自己不会受到任何言语的欺骗。史苏就断言离间的话一定是披着甜蜜的外衣,这个世界上鲜有人对它们具有免疫力。

在人的五官中,最容易为我们招祸的是口,最容易被诱惑的是眼,最容易被欺骗的可能就是耳朵了,是所谓耳根软。

当然,晋献公也算是春秋诸侯中的一流人才了。普通的招数并一定能起作用,但骊姬的这套言词算是离间中的核武器,首先有坚实的理论为基础,而且句句直指晋献公的要害。作为一个国君,他最担心的不是儿子们相争,甚至也不太担心骊姬跟儿子之间的矛盾,他最关心的是权力是否掌控在自己的手里。

晋献公听过许多有关申生的传言,但他认为这不过是诸儿之间的一些竞争,可没想到儿子竟然竞争到了他的头上。晋献公在国君之位上正干得不亦乐乎,谁也别想夺走这个位置。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行!

“你不要担心,我绝不会让出国君之位,我来想办法对付申生!”晋献公缓缓说道。

烛光闪烁,照亮了晋献公狰狞的脸,烛光摇曳,将骊姬得意的笑容隐藏。

骊姬的离间之计终于起到了作用,以骊姬的思想水平,她应该是想不到这样高明的说辞,这些话是德艺不双馨的国君艺术家优施教给她的。而且还指定她亲自出马。

晋侯身边第一谋士士蒍都离开了,再没有必要分头夹击,应该集中火力,攻击一点。这个策略取得了效果,晋献公终于下定决心对付申生。

在公元前 660 年的冬天,申生接到一个命令,攻打东山皋落氏。

上回攻打霍国,太子申生已经忐忑了一次,这一次又要攻打东山皋落氏。想起士蒍的话,申生更加惶恐了。

“父亲又叫我率军出战,这是不是真的如士蒍所说,要废掉我了?”不安的申生找到了里克,请他到父亲那里打听一下。

本来德高望重的士蒍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,但他老人家已经退休在家,其他大夫都是有组织的人,未必能套到话,而这位里克走位一直模糊,请他去试探再合适不过。

想了一下,里克答应了,虽然投下自己所有的赌注为时尚早,但做个人情,先放两个筹码看看局势总是好的。

里克跑去觐见了晋献公。在这之前,他一直以一个看客的姿态对待晋国的局势,这一次终于下场了。

不久后,里克出来了。

世子申生早已经在焦急地等他的答复。

“我要被废掉了吗?”申生连忙问道。

里克微笑着望着对方:“放心吧,没事的,国君给你曲沃,让你治理百姓,又让你领兵打仗,这都是为了锻炼你,你应该担心能不能做好这两件事。”

最后,里克勉励申生严格要求自己,继续努力,就一定能免除祸难。

申生松了一口气,连连表示感谢,然后高兴地告辞而去。

望着申生兴奋而松弛的背景。里克不禁叹了一口气。

他说了一个美丽的谎言。

就在刚才,他见到晋献公后并没有直接问出申生的困惑,而不断强调申生的世子身份不适合领军出征,在一再追问下,晋献公终于说出了心底的秘密。

“不要再跟我说申生不能出征了,我有几个儿子,还不知道立谁呢?”

听到这一句,里克立刻打住,起身告退。

申生的前途已经一片黯淡。可自己要倒向越来越有希望的骊姬一方吗?

最终,士大夫的尊严让他拒绝了这个想法,他决定依旧握住手中的筹码。

申生再一次穿上铠甲,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作为统帅出征了。虽然有迹象显示这一次他的对手东山皋落氏比霍国实力更强,而且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,准备跟晋国决一死战。但申生相信自己不会让父亲失望。

申生前往祖庙,向祖先祷告。然后到父亲晋侯那里领兵器。

晋献公同志主持誓兵仪式,鼓励申生拼命工作,努力砍人,将狄人全部杀光,然后,晋献公送了儿子申生两样东西。

申生回到家里,出征团的人都在这里等着他,等申生拿出父亲的两件东西,世子府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。因为东西太奇怪了。

其中一件是一件衣服,国君给下面的人发套工作服很正常,怪就怪在这个衣服的样式有点另类,它是一件双色衣服。其中一种颜色跟晋侯本人的衣服颜色是一样的。

春秋战国各诸侯的着装并不像后来的国君一样,都是清一色的黄袍龙服,而是各有各的地方特色,比如齐桓公同志就喜欢穿一身大紫袍,楚人的衣服最花里胡哨(杂色),北方的燕国喜欢蓝色,秦国人喜欢穿黑袍,宋国崇尚白色,晋侯是正宗的周室诸侯,应该穿周朝最流行的红色。

另外一种颜色是什么,史书没有记载,考虑到后面从晋国分出来的韩国崇尚绿色,我们就假定另一种颜色是绿色吧。这一半红一半绿的大袍无异于今天 T 台上的前卫服装。

另一个东西是一个金子做的玦,所谓玦是一种佩带用的环形装饰品,一般挂在腰间,但这个玦并不是完整的环形,而是有缺口。在古代,送什么东西通常都有特别的意思,比如拜见领导或者到国外访问,最好用玉珪当见面礼(喻意天地上圆下方的一种玉工艺术品),请教大夫最好用玉璧。要是召见下属,就送玉瑗(中间有大孔的玉璧)。而如果你想跟某人断绝关系,又有钱没处花的话,那就送个玦,这个东西有缺口,是断绝关系的不二良品。当年项羽办刘邦办鸿门宴,范增没事就把自己腰带上的玉玦举给项羽看,示意项老大赶紧动手干掉刘邦。

一个父亲送儿子一件杂色的衣服,一个玦,这是什么意思?

申生一头雾水回到家,把这两件东西拿给他的谋士们看。

他的副驾驶员(车右)大夫先友一看,喜出望外,连连恭喜申生。

衣服一半的颜色已经跟国君的相同了,世子您又有兵权在手,成败就在此举,申生同志你不要担心,好好干。

言下之意,只要完成了任务回来,说不定国君就会赏下全色的衣服了。

话音刚落,旁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,这个不和谐的声音来自晋国大夫狐突。

狐突大概是晋国最为聪明的大夫,他二个女儿狐季姬、小戎子都嫁给了晋献公,狐季姬生下了公子重耳,小戎子生了公子夷吾,他本人又跟世子申生走得很近。

无论晋献公把位子传给谁,他都有硬关系。布局如此成功,只怕让里克大夫都自叹不如,但狐突还是漏算了。晋献公娶了骊姬,又生出一个强有力的挑战者。

而且这个挑战者已经越来越强大,这一次已经逼到了世子申生的跟前。

在这一次军事行动中,狐突被晋献公任命为申生战车的正驾驶员(御戎),这一次军事行动一开始就让狐突感到困惑不已,因为命令来得太突然了。

一场重大的军事行动是需要周密策划的,灭虢就用了十来年,虽然东山皋落氏不至于强大到需要另一个十年,但至少也得上半年发布命令,让大家做好准备工作。那有到了冬天发布命令,要求大军马上出战的。更让狐突感到不祥的是这两件礼物。

要送衣服就送全色,就像亲子装,都是同样款色同样色彩表示这是一家人,送个偏色明显表示这不是自己亲生儿子。送佩饰就该送整环的玉佩,送个有缺的玦是要断绝父子关系吗?而且还是金子做的。

据狐突解释,金子性属寒凉,这明显是要寒人的心。

狐突猜到了晋献公这样东西的隐含意义,并指出国君临行说的杀光狄人,也是坑儿子的话。就算在座的各位拼了老命,也杀不光狄人呀。

这个分析得到了出征团骨干的广泛认同,一位叫先丹木的大夫马上大嚷这种衣服,就是神经病也不会穿,狄人我们也杀不光,就算杀光了,还会有人从中陷害,不干了,不干了,我们干脆跑路算了。

狐突郑重地点点头,自告奋勇护送太子离开都城前往曲沃。

曲沃逆袭已经有成功的先例,这一次未必不可以复制。

这一刻申生动摇了,忠孝与生存对某些人来说并不难选择。忠义诚可贵,死了才糟糕。但对于申生来说,这成了一个两难的问题。

关键时刻,出征团的军尉、一位叫羊舌的大夫帮他下定了决心。他告诉申生,虽然国君的用心寒凉,但你还是不能逃跑,因为你是臣,你是子。

没有出路了,拼死效命吧。(子其死之)

就这样,申生穿着偏色的衣服,腰间挂着金子做的玦走向了战场,在那里,他再一次拒绝了孤突让他逃跑的建议,而是毅然冲向了敌阵。

如果能死在战场上,对我来说,未尝不是一件幸事。这大概就是申生当时的心境。

可命运并不愿意如此结局,面对强劲的敌人,视死如归的申生勇往直前,最后大败东山皋落氏。

骊姬再次失望了,这一次攻打东山皋落氏她是策划者,按她跟晋献公做的计划,要是申生败了,可以借机把他杀掉,如果申生胜了,晋国也得一块土皮。反正不吃亏。

当然,她本人是无比期望少一块地皮少一个敌人。无奈狄人太不争气。而通过这件事,更让骊姬意识到对手的强大。

自己已经怂恿国君给了申生两个不祥的礼物,已经暗示大夫们国君的心意已经发生了变化,为什么这些大夫还愿意紧随申生,并同他出生入死呢?

困惑不解的她再次找到了优施以及二耦,经过一番探讨,他们认为自己的大方向是正确的,还是应该紧紧抓住申生好仁义的弱点。只是这一次的暗示搞得太玄乎了,不够直接,国内的大夫并不完全相信国君已经抛弃了申生,甚至还有人以为国君赐这两件礼物是器重申生。

必须向国内的大夫们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,让他们知道跟着申生是没有前途的。

冬祭的时候到了。

冬祭是一国之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。大家都相信,要是祖宗在那边吃得不好,是不会保佑子孙的。

按常例,这样重要的活动由国君亲自主持,但这一年,晋献公突然说自己生病了,今年就不主持了。他是领导,就算没有病假条,也没人不敢准假,况且,先人在发明这个祭祀时也充分考虑到这样的突发情况,认为要国君不能去,储君去也是可以的。毕竟世子的一个别号就是冢子,其主要工作内容就是主持祭祀活动。可晋献公拖着重病之躯又说了一句:

今年的腊祭就由奚齐主持吧。

奚齐?!大夫们都惊讶了,骊姬的这个儿子不但名分不够,而且还没成年,别说烧香念祭词了,能在一半时不哭着找妈要奶吃就不错了。这个决定让人怀疑晋献公同志这次病的病根是不是在脑子里。

说完这一句,晋献公就宣布散会,大家照此执行,不要多问,我还要回去养病。

人家的祖宗,爱谁叩头就谁叩头吧。

也有热心人士跑去告诉申生,让申生据理力争,至少也要早作打算。

申生摇了摇头:“羊舌大夫教导我要事君以敬,事父以孝,父亲的旨意,有什么好争的。”

这就是申生面对攻击的态度。面对诋毁,他不解释,面对不公,他不抗议,面对陷阱,他跳进去,然后尽力爬出来。这种逆来顺受,以德报怨的心态让他得到了国内大夫的赞赏,却无法为他赢来坚定的盟友。

毕竟大家支持你,是看你有前途,跟着你混以后迟早升官发财,可现在你一付与世无争的样子,让大家怎么办?你要当圣人,我们还指望进步呢。

渐渐地,申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,像里克这样一直观望的人自然不会站到申生的身后,就连一向支持他的狐突也关上大门,宣布从此以后不见客不管事。有事请左转二百米找政府去。

四年以后,骊姬认为机会成熟了。

公元前 656 年是一个多事之秋。

这一年,齐桓公组织八国联军以攻打蔡国为名,兵逼楚国。春秋历史上最负盛的霸主正在完成他一生当中意义最为重要的出击。而同样自视为这个时代顶尖人物的晋献公却陷入到国内的困境当中。

经过骊姬一党的不懈努力,晋献公已经确信自己的儿子申生成为了自己最危险的敌人。

同样在一个深夜,同样在寝宫里,骊姬决定刮起最后的枕头风。她告诉晋献公,申生已经做好了为乱的准备,再不下手就要大难临头了。

骊姬用蛊惑的眼睛望着晋献公,这个曾经杀他父亲,灭亡他国家的人,当年的他对她来说是一个噩梦,是不可战胜的对象,可十多年的共同生活过去了,她才知道,这个杀神不过也是一个男人,他也有软弱与愚蠢的时候。相信这一阵风刮过去,晋献公直接就要跟智商说再见了。

她的判断是正确的,晋献公确实晕了,但晋献公毕竟是一方雄主,这一阵风刮过去,竟然还摇摇晃晃没有直接倒下。

“我没忘记你说的话,只是申生没有罪状啊。”

这下轮到骊姬晕了,说了这么多,申生竟然还是没有罪状。难道莫须有这三个字还不能打动老公您吗?

虽然骊姬祭出了枕头风加暴雨泪这样的无敌组合,晋献公就是不松口,最后还把事情推了出去。

“要是没罪就处死申生,只怕国内的大夫们会不服。”

在骊姬看来,杀死申生是两公婆在被窝里就可以决定的事情,但晋献公却认为,这是晋国的国事,国事必须要取得晋国大夫们的支持,不然是不会成功的。这就是两人思维的差距。

骊姬并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,立刻表示国内的大夫支持申生的不多了,比如大夫狐突就是不愿意与申生为伍,干脆杜门不出。

晋献公点了点头,但转眼又提出了一个问题。

“里克大夫也离弃申生了吗?”

里克一直是个旁观者,谁当国君不重要,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到侵害。所以,他并没有忙着站队,而是慢慢的强大自己的实力。

他相信,队伍这个东西总是存在的,不要怕自己会掉队,大不了自己再组队。

他的这种飘忽走位偏偏最让人不放心,谁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那边的人。而这个人还手握兵权,是晋国的实力派,要是他突然表态,一切就会前功尽弃。

听到晋献公提到这个人,骊姬沉默了,她也无法确定这个人到底会站到那一边,过了一会,她说道:

“我会让里克支持我们的。”

第二天,骊姬紧急叫来优施,告诉他自己已经成功说服了国君杀掉申生,唯一的障碍就是里克。

那个一直躲在后面洁身自保的人?优施想起了这个总是虚心向别人请教下一步的大夫。他笑了。

“让我来对付他。只需要一天就可以了?”

这么简单?骊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“你替我准备一桌全羊宴席,我跟他喝一顿酒,到时候我来试探他,反正我是一名俳优,说错了话也没关系。”

骊姬点点头,答应了自己这位羊头军师的请求。

里克如约而来,作为一名中间派,他一向与冲突各方都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。据史书记载,里克还带了夫人前来赴宴。

酒喝了一半,优施站起身,跳起舞来,边跳边朝里克夫人行礼,表示你要是愿意跟我喝一杯,我就教你的老公能够优闲的侍奉君主。

想到这位优施也算是国君面前的大红人了。里克夫人没有推脱,痛快地饮了一杯。

优施十分高兴,他清了清嗓子,唱了一首叫做《暇豫》的歌:

“暇豫之吾吾,不如鸟乌。人皆集于苑,己独集于枯。”

有的人啊想在国君那里悠闲的活着,可他的智商还不如一只鸟啊,你看所有的人都围在鲜花盛开的林苑,只有一个人还守着一棵枯枝。

此类诗称为俳谐诗,多采用诙谐与隐晦的手法,咋听下去,好像荒唐可笑,但细琢磨一下,又似乎意有所指,以里克的智商,他当然听得出里面的隐义。

于是,里克大笑了起来:“什么是苑?什么是枯呀?”

“他的母亲是夫人,她的儿子要当国君,这不是苑吗?有的人母亲都死了,儿子又有谤在身,这不是枯吗?”说到这里,优施收起了嬉笑的脸,杀机顿现,“不但是枯木,还要一把折断它!(枯且有伤。)”

里克愣住了,他当然知道所谓的苑暗指的就是骊姬的儿子奚齐,枯则是世子申生。

虽然是全羊宴,里克却再没有心思吃饭了。

照优施的这个歌词,似乎马上就要揭底牌了,可自己的筹码还握在手里,会不会错过下注的机会?

回到家里,里克心事重重,连晚饭都没有吃就进房睡觉,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。没有办法,只好请优施过来一趟。

见到优施后,里克连忙发问。

“你今天白天是不是开玩笑?还是你听到了什么风声。”

优施的心里露出了微笑,当半夜被召来之时,他就知道眼前的这只老狐狸已经上了当,于是,他马上严肃认真地告诉对方。

“当然!国君已经同意骊姬杀掉世子而立奚齐,计划都定好了。”

果然要摊牌了,想起自己还没有站好队,里克就有点慌了。

“让我秉君之令杀太子了,我不忍心。可事到如今,我也不敢跟世子再来往,我保持中立,可不可以免祸?”(中立其免乎?)

在最后的关头,这位政坛的老狐狸依然想的是保护自己,他采取的策略依旧是中立。

优施笑着点头:“可以的,完全可以的。”

里克放心了,他可以安心睡觉了,可他不知道,这在这一刻,他已经跳进了优施为他挖的坑里。

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中立,尤其对于恶行,你若中立,便是帮凶。

很快就被一个人指出了。

第二天,里克又跑去见了丕郑。当日,他跟丕郑以及荀息就晋国的形势进行过探讨,丕郑决定站到世子申生一边。

里克跟丕郑的关系不错,他自认为得到了独家小道消息,决定提醒一下丕郑,让他赶紧从世子申生这条破船上下来。

“当年大夫史苏的预言就要变成现实了,优施告诉我了,国君已经做好计划,将要策立奚齐!”

丕郑吃了一惊,他想了一下,意识到一个问题。

“那你怎么跟优施说的?”

“我告诉他,我将保持中立。”

“哎呀!”丕郑猛拍手掌,“你上当了!你要是告诉他你不相信,他们就不敢发难,还可以分化他们,我们也可能慢慢想些办法,现在你说你保持中立,这不是助长他们的阴谋嘛!”

里克也明白过了,他的脸变得苍白。混了大半辈子,竟然被一个俳优给忽悠了。莫名其妙就成了骊姬的工具。

里克无比后悔,可他知道已经没办法纠正这个错误了。

“我已经说出这样的话,只怕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动手了。你准备怎么办?”

“我能有什么办法?我们做臣子的,只有听命而已。”

当初那个义正辞严要守护世子的丕郑也变了,这也不能怪丕郑,要怪只能怪世子本人就不是一个真正适应竞争的人。

丕郑的退让彻底让里克也放弃了。

“我也不管了,明天我就退下来”(将伏也!)

第二天,里克请了病假,要求休一个长假。

晋献公被风刮走了脑子,士蒍隐退了,孤突杜门了,连里克都病休了。晋国的政局终于完全掌控在骊姬四人团队的手上。

申生接到了父亲的一个命令,父亲告诉他最近梦到了他的母亲齐姜,齐姜在阴间喊饿,必须马上去祭祀一下。

齐姜的庙设在曲沃,申生没有迟疑,马上跑到曲沃祭祀早亡的母亲,然后带回来祭祀时用的酒肉。这些酒肉带有逝者祝福。按例,应该请晋献公享用。

回来的时候,申生被告知,国君已经出去打猎了。

“这些酒肉交给我吧,国君回来,我就拿给国君。”骊姬说道。

没有多想,申生交出了酒肉。阴谋就此启幕。

六天后,晋献公回来了,此时是公元前 656 的冬天,气温很低。大概放着六天也不影响食用。

当晋献公举起筷子时,骊姬突然挡住了他。

“毕竟放了这么久了,还是试一下比较好。”

于是,晋献公拿起一杯酒,倒在地上,地上马上起了一个土堆。相信看过武侠剧的都知道,这是酒有问题的象征。

这是怎么回事?

晋献公黑着脸,下令牵狗来。

晋献公割下一块肉,丢到狗的面前,胙肉这种高档肉,狗平素也只听说,那得尝过片星?看到之后,毫不犹豫,立马吞下,不过一刻,呜咽两声就死了。

这下问题大了。

“再叫一个小臣来。”所谓的小臣就是太监,是时刻准备着,为国君献身的人。吃完肉,小臣亦毙。

确定无疑了,酒肉都有毒,关键时刻,骊姬以无须酝酿的高超演技扑倒在地,梨花带雨,人见犹怜。在将晋献公哭得六神无主时,骊姬发出了最后的一击:

“世子竟然忍心下手,对父亲都敢下杀手,何况我们这些人。现在国君年纪这么大了,他难道就这么等不及吗?”这一句彻底击垮了晋献公残余的一点父子之情。立谁为世子对晋献公来说还不是最担心的,他最担心的是自己手中的权力会不会被夺走。

为了彻底让晋献公脑子短路,骊姬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传统技法,表示现在就去死,免得连累晋君。

在奥斯卡影后级别的表演下,晋献公终于走出了人生当中最错误的一步。

“将申生给寡人抓起来!”

申生逃跑了,按理说,申生应该没有时机逃跑。但申生还是提前得到了消息,从而在晋献公的兵马来到之前,逃出城跑到了曲沃。当然,这一跑,等于承认了自己是下毒的人。

曲沃跟晋都对立的局面再次形成。

很多人建议申生回都城进行申辩,因为这个事情并非是死证,酒肉虽然是申生拿回来的,但也在骊姬那里放了六天,而且骊姬还是最后接触这些酒肉的人,要说嫌疑,似乎骊姬的更大。

听到这个建议,申生叹了一口气。

“你说得没错,我要回去,是有可能脱罪,但我要是脱罪了,骊姬就有罪了,可现在父亲没有姬氏,睡不安,呼不饱,父亲已经老了,我不忍心看他这样。”

“那你逃吧。”随从建议道。

逃?去那里,申生再次摇头,表示自己蒙着弑君的罪行,只怕没有人愿意收留。

事实上,申生并非走投无路,比如他完全可以逃到齐国嘛,齐桓公是他的外公,又是知名的爱揽事的主。特别这种家庭纠纷,齐桓公素来喜闻乐见。

申生拒绝了所有的应对,选择了等待。如同当年被父亲卫宣公急子设计刺杀的急子一样,他没有抗争,甚至也不愿意解释,只是静静等待父亲对自己的判决。

如果死亡不可避免,我就坦然接受吧。

这个态度说起来还是他的师傅教他的。

他的师傅叫杜原款,在申生逃往曲沃时,杜师傅跑得慢,被晋献公捉住砍了,在被杀之前,他叫人给申生送了一个信,表示自己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,让事情到了如此地步。现在我就要死了,也算死得其所。而世子,你也要加油,也不要害怕,为了名声大胆去死吧,这样你死了,百姓也会思念你的。这不也挺好的嘛?

误人子弟到如此地步,杜老师有老师上岗证吗?要是让管仲当申生的老师,只怕这个时候肯定一棒子打昏申生,拖到齐国,请齐外公发兵讨贼了。

看完信,申生决定按师傅说的去做。

只要父亲的判决一到,我就交出我的性命。

在判决来临之前,申生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。他的政敌、陷害他的骊姬竟然跑到了曲沃,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超乎寻常大胆的举动。

曲沃怎么说也是申生的地盘。她来就不怕回不去?

骊姬如此胆大,应该缘于她对申生的认识,她了解这位晋国世子是个对自身有严格要求的人。绝不会像自己一样不择手段行事。而且她感觉自己必须来一次。

因为晋献公迟迟没有下达诛杀申生的命令,让一个父亲杀掉儿子总是困难的。骊姬只好来助人为乐。

来到曲沃,骊姬再次拿出撒泼的特长,谩骂像申生这样不忠不孝的人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,应该早就自我了断,不要给国君添麻烦了。

泼完这通污水,骊姬站起来,拍拍衣服,扬长而去。她知道这一次申生必死无疑了。

在很久以前,她的高参优施就替她分析过,申生这个人心气颇高,绝对受不了污蔑。

十二月,一个寒冷的冬日,申生在曲沃新庙的一根梁上,用一条布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布帛洁白,如同他的生命。

这并不是一个聪明而且也绝不值得提倡的行为。

在春秋,子弑父的事件层出不穷,但另一方面,以君子高标准要求自己的人也常常表现出愚孝的倾向,比如卫国的世子急以及申生,明知父亲要杀自己还不逃。这种思想在后来受到了孔老师的严厉批评。孔老师认为,面对父亲惩罚,要采取小杖则受,大杖则走的原则。就是父亲拿着小鞭子抽你的屁股,你就忍受一下吧。但如果拿出了一棍打瘫两棍打死的大棒子。兄弟还是快走吧。你死了还是小事,千万不要让你爹背上杀子的罪名。

可惜,申生同志生得太早,死得悲壮,没赶上思想大解放,百家争鸣的时代,还遵循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老思绪。

在申生自杀之前,晋国的两位公子重耳与夷吾分别逃到了蒲城和屈邑。因为据骊姬讲,申生为乱,这两人是帮凶。

第二年,晋献公攻打蒲屈两地,重耳与夷吾先后逃离晋国,奔向他乡。

因为申生的退让,以及他的软弱,本已经强大到压过强邻秦国,足以与中国盟主齐国竞争的晋国再一次陷入到动荡当中。

正文完
 
评论(没有评论)